宋允良下了车,又遇上刚被放出来的张敬。
“还能再来一碗吗?”
他饿了很长时间,突然有人请客,如同报复一般胡吃海喝。
“再来两碗米饭。”
“陈定山呢?他不管你了吗?”
“陈哥那次被你抓了以后,就不敢再干了,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。”
“服务员,上这个!”
张敬知道他有钱,就拿起菜单自作主张要了一个糖醋鱼。
“让开!”
“啊!”
过来招呼的女孩被里面的大厨粗鲁推开,如果不是宋允良眼疾手快,她的眼睛就要磕在旁边的桌角。
“小心!没事吧。”
他声音青涩,语气温柔。
“没。”
女孩眉角羞涩,不敢直视他,一颗心脏噗噗乱跳,分不清是余惊未了还是少女含情。
“姓张的!”
大厨显然认识张敬,他出来的时候顺手把自己干活的菜刀也别在了腰后。
张敬看到他,吓得躲在桌底。
“怎么是你!”
“哼!要不是我在这儿做饭,我还逮不到你这个王八蛋呢!”
大厨揪出张敬,像拖狗一样把他拖出来。
“我的工资呢!”
“啥工资?”
“少装傻!我在工厂半年的工资!”
大厨怒目横刀,威胁张敬。
“哎哎哎!刀刀刀!”
张敬难以低眸,菜刀卡在他的喉管,半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命丧此地。
“张立军,我是你叔!你怎么能这样对我!”
“我是你大爷!什么时候还钱!”
宋允良一听‘还钱’二字,立刻头皮发麻。
这个张敬是个滚刀肉,鬼难缠,沾上他就麻烦了!
“你好,能先结账吗?”
他低声问怀中的女孩。
“可!可以······”
女孩磕磕巴巴的,她也被眼前这一幕吓住了。
宋允良抽出一张五十交给她。
“不用找了,你躲着,我先走!”
他踮脚缓缓外移。
这对叔侄的恩怨与他无关,他也不想介入。
“不许走!”
张立军眼快,盯住宋允良的脚步。
“喂!我不认识他!”
“不认识你和他一起吃饭!”
张大厨简直就是个土匪,讹人不打草稿!
“给我过来!”
宋允良额头冒汗,杵在原地。
他包里全是钱,万一这个大厨捡钱眼开,自己的小命恐怕不保!
“我不认识他。”
宋允良稳住心态重复刚才的话,他直视张立军,哪怕这个人的体型又高又宽。
“大哥!大哥!你再借我三千块吧,我!我知道你有钱!”
张敬抓住他的腿,像救命稻草一样不放手。
宋允良一方面震惊他的无耻,一方面又怕大厨子以此为由不让他脱身。
“借了你拿什么还?继续赌?继续骗?”
“什么赌?什么骗?”
张立军搬了条长凳坐在两人面前,听到宋允良指责张敬,又揪住他的衣领。
“他在火车上赌钱出千,已经被抓住两次了!他就是个输青皮的赌徒!没一句真话!”
宋允良立刻把自己在火车站的遭遇告诉张立军。
“你个王八犊子!出门前你怎么跟二妈说的!你居然敢沾赌!我特么打死你!”
“别!我解释!你听我解释!”
张立军拽起长凳就往张敬脸上砸。
“立军!我都是为了大伙啊!”
张敬又怕又委屈,坐在地上哭诉。
“工厂倒了,可大伙还得吃饭不是!我弄钱就是想把抵押了的机器再买回来,让大伙再开工呀!”
“那你就不顾我的死活!”
张立军更气了。
“立军,你是个有手艺的人,没那三千块你饿不死,而且咱俩是一家人啊,这个时候你不帮我谁帮我!”
张敬的话很欠揍,却是真的。
他扫视了一圈,目光重新落在宋允良身上。
“大哥,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,钱我借我还,从现在开始我跟着你干!我给你当牛做马,还你的账。”
宋允良皱眉。
他不想参与这些麻烦事,奈何张敬已经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上了他。
倒霉!
他暗骂道。
见宋允良无动于衷,张敬心一横,躲过侄子的菜刀。
“哎!你干啥!”
宋允良下意识往后跳。
“张敬!别乱来!”
张立军试图上前,被宋允良拦住。
“冷静!别刺激他!”
“你们都别过来!”
张敬握刀的手还在抖,但他毫无畏惧。
“大哥!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,但是我能证明!”
“我是个好人!”
他在怒吼中剁掉自己的大拇指。
宋允良来不及劝阻,就被身后的尖叫震破了耳膜。
“张敬!”
“报!不对!叫救护车!”
宋允良摇晃已经吓傻的女孩,她从慌乱中清醒过来,立刻跌跌撞撞的拿起话筒。
“快去拿纱布!”
他又推醒了傻眼的张立军。
“张敬!张敬!”
宋允良大声呼喊他的名字,可是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瞳孔四散,不知死活。
三人手忙脚乱的把人弄到医院。
饭店老板也来了,他在痛骂中开除了张立军和女孩。
“王亚男,张立军,你们都跟我走吧。”
“真的?!”
二人飞速交换了眼神。
坐在他们中间的年轻人正靠住墙壁闭目养神。
他不会在开玩笑吧。
“你的三千块。”
宋允良替张敬还了钱。
“我!”
“叫我小宋就行。”
“可我什么都不会呀。”
王亚男非常不安。
“不会可以学。”
他伸出双手搭在两人肩膀说道。
“其实我也刚从家出来没几天,一直在单干,但是刚才我想明白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两人异口同声的问他。
“我要做华夏国未来的首富,一个人干终究有限,但是一群人干,那就事半功倍!”
“切!”
张立军和王亚男心照不宣的认定他在发疯。
“呐,我先去租场地,你们看着张敬,等他醒了通知我。”
宋允良留下自己的BP号,又留下二百块让他们备用。
“不用租!”
张立军指着急诊室说道。
“我们厂里的空屋子多的是,等他醒了你跟他要把钥匙就成。”
“地址在哪?我去看看!”
宋允良听到能白住,立刻来了兴趣。
“我领你去,你守着他。”
张立军站起来指挥王亚男留下,然后载着宋允良去厂子里观摩。
一路上,宋允良坐在自行车后座听他诉说往事。
“我们聚丰食品厂以前也辉煌过,全长溪市的人花钱,托关系也要来我们厂里工作,唉!”
提起食品厂,张立军总有数不清的遗憾。
“那怎么又不行了呢?”
宋允良问。
“唉!都怪那个王八蛋!瞎搞!”
“哪个王八蛋?”
“厂长呗!”
张立军想到这个人,就要往地上吐口水。
“张敬不是厂长呀?”
“他是个屁的厂长!就一个破会计!”
“那他怎么那么积极?”
宋允良很好奇,不是厂长,却把工厂看的那么重要。
“他老子是厂长!沾了赌,卷钱跑了,工厂就倒了。”
“哦。”
怪不得。
张立军对赌的反应这么大。
问题是,
按照辈分,张敬的爸爸和张立军的爷爷同辈······
“到了!”
顺着他的指引,宋允良看到了一座安静破败的两层小楼。
这座楼占据了一整条街,所以这条街叫聚丰街。
“走后门!”
宋允良和张立军绕了一圈,在聚丰街尽头翻墙进入厂区。
两人落地都是土,所视皆蛛网。
“这边。”
张立军引他到二层小楼那里。
原来这栋楼是原食品厂的办公区,所有的办公室都在这里。
“随便挑,挑好跟他拿钥匙。”
宋允良挨个检查路过的房间,朽烂的木门贴着各种各样的铭牌,他在休息室门口停下。
“这个原来是他们中午吃饭的地方。”
张立军和他说着话,外面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两人一前一后涌进来。
“张敬?”
“他自己非要来的,我拦不住。”
王亚男看到宋允良,便凑到他身边解释。
张敬顶着惨白的脸,手掌裹上了厚厚的纱布,看到他,眼中溢出希望。
四人相对。
虽无言,胜有言。
王亚男意识到他们有话说,于是悄悄拉走张立军。
“你坐吧。”
“大哥!”
“叫我小宋就行。”
宋允良纠正他。
“这······”
张敬在对方坚定的目光中下定决心。
“小宋,你说吧,让我做什么。”
宋允良找了张报纸垫在灰头土脸的凳子上,两人面对面对坐。
“如果你有八万块,你打算怎么重新开始?”
张敬闻言,先是不可思议,但他在宋允良脸上什么也看不出了。
“如果我有八万块,我用五万去银行赎一条生产线回来,三万付原料的定金,先从零开始,循序渐进,慢慢把所有的设备赎回来。”
“五万能买回来设备吗?”
宋允良反问。
“我们那些设备又老又旧,当初按废品作的价。”
“那原料呢?”
“我的脸还能用一两次,只要有定金,就能赊出来,工人也是。”
张敬期盼的望着他。
“你?是不是真的有八万?”
看到宋允良摇头,他的希望之火沉没下去。
“你这样不行的!”
“什么?”
张敬没听懂。
“你这样小打小闹,几时能翻身?”
“可是我!”
“不用说了,你现在听我说。”
宋允良又拿出一千块交给他。
“首先,我和你的债一笔勾销,我不用你还了。”
“其次,你拿上这笔活动经费重新注册一个公司,名字我已经想好了,长溪市一泓食品加工有限公司,股东两个人,股份我六你四,法人和总经理都是你,财务是王亚男,办公室主任让你侄子干。”
“最后,你把你们工厂的账本和客户名册都给我拿过来,我要看。”
“可是!”
张敬跟不上他的脑子,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。
“回头我再跟你解释,你照办就好。”
宋允良这次打算干票大的!
“好吧,你说了算。”
张敬不再说话。
反正他现在还欠着宋允良的人情,无所谓了。
宋允良回到江南储蓄银行,季扬正在打包债券。
“你去哪了?”
“见了个朋友。”
他说道。
“你们储蓄银行现在还能往外贷款吗?”
“能倒是能,只是。”
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我们行长说了,必须有与贷款相等的存款,我们才能同意放贷。”
宋允良笑了。
“你们行长脑子被驴踢了吗?要是企业自己有钱,他还贷个屁!”
听到他不屑的笑意,季扬更无奈了。
“你要贷款吗?”
“对,我新办了一个食品公司。”
“差多少?”
“五百万。”
季扬明白了,这小子纯粹是想空手套白狼。
“我就不该问你,这哪是差五百万,我看你是想借鸡生蛋。”
知道自己被看穿的宋允良并没有否认,他开始翻扛回来的文件。
“所以呢?季先生有意愿吗?”
“没有。”
季扬果断拒绝。
“别呀,我是在帮你啊。”
宋允良继续劝他。
“你现在打折催贷,到了年底还是小亏,把钱放出去,这些新贷款才能源源不断的给你们赚利息。”
“你说的都对,但我不是行长。”
季扬何尝不懂这个道理,可是他没办法。
“那你们行长呢?”
“在外面催贷,有个老板卷了钱跑路,他去找了。”
宋允良今天第二次听到卷款潜逃。
心说不会是巧合吧,紧接着季扬就走过来了。
“聚丰食品厂?他家的设备和土地都在我们银行抵押,你想要就找我,我给你打折。”
呵!
宋允良的脸忍不住抽搐。
果然不是冤家不碰头。
“第三批813型债券共10317张,每张七十五元,一共77万3775元,我已经联系过在行里贷款的客户,让他们想办法用债券还账。”
“这个不着急,有多少算多少吧。”
宋允良躺在行军床默算自己这些天挣到的钱,除开交付季扬的尾款,还剩下八万多,自己身上还装着五千左右的备用金。
他打算把出门前拿的四万汇回去,反正他现在也不缺钱了,桑林那边的家人更需要这笔钱。
“季先生,附近有邮局吗?”
“有,出门左拐走六百米有一个济仁堂药店,再左拐就是邮局,你要寄信呀?”
“嗯。”
他点头。
“季扬!开门!”
是庄言的声音!